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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茶短句

發布時間: 2024-04-27 20:48:26

① 求詩詞鑒賞

黃庭堅詞作鑒賞
生平簡介: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號涪翁,又號山穀道人。原籍金華(今屬浙江),祖上遷家分寧(今江西修水),遂為分寧人。治平四年(1067)進士,授葉縣尉。熙寧五年(1072)為北京(今河北大名)國子監教授。元豐三年(1080)知吉州太和縣(今江西泰和)。哲宗立,召為秘書郎。元佑元年(1086)為《神宗實錄》檢討官,編修《神宗實錄》,遷著作佐郎,加集賢校理。時張耒、秦觀、晁補之俱京師,與庭堅同游蘇軾之門,有「蘇門四學士」之稱。《神宗實錄》成,擢為起居舍人。哲宗親政,以修實錄不實的罪名,被貶涪州(今四川涪陵)別駕、黔州(今四川彭水)安置。紹聖四年(1097)移戎州(今四川宜賓)。崇寧元年(1102),內遷知太平州(今安徽當塗),到任九天,即被罷免,主管洪州玉隆觀。次年復被除名編管宜州(今廣西宜山)。四年,卒於貶所,年六十一,私謚文節先生。《宋史》有傳。尤長於詩,世號「蘇黃」。其詩多寫個人日常生活,藝術上講究修辭造句,追求新奇。工書法,與蘇軾、米芾、蔡襄並稱「宋四家」。著有《豫章先生文集》三十卷、《山谷琴趣外編》三卷。《全宋詞》收錄其詞一百九十餘首。《全宋詞補輯》又從《詩淵》輯得二首。

●清平樂 黃庭堅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黃庭堅詞作鑒賞
此為惜春之作。詞中以清新細膩的語言,表現了詞人對美好春光的珍惜與熱愛,抒寫了作者對美好事物的執著和追求。
此詞賦予抽象的春以具體的人的特徵。詞人因春天的消逝而感到寂寞,感到無處覓得安慰,象失去了親人似的。這樣通過詞人的主觀感受,反映出春天的可愛和春去的可惜,給讀者以強烈的感染。
此詞高妙處,於它用曲筆渲染,跌宕起伏,饒有變化。故先是一轉,希望有人知道春天的去處,喚她回來,與她同住。這種奇想,表現出詞人對美好事物的執著和追求。
下片再轉。詞人從幻想中回到現實世界裡來,察覺到無人懂得春天的去向,春天不可能被喚回來。但詞人仍存一線希望,希望黃鸝能知道春天的蹤跡。這樣,詞人又跌入幻覺的藝術境界里去了。
末兩句寫黃鸝不住地啼叫著。它宛轉的啼聲,打破了周圍的寂靜。但詞人從中仍得不到解答,心頭的寂寞感更加重了。只見黃鸝趁著風勢飛過薔薇花叢。薔薇花開,說明夏已來臨。詞人才終於清醒地意識到:春天確乎是回不來了。
此詞為表現惜春、戀春情懷的佳作。作者近乎口語的質朴語言中,寄寓了深重的感情。全詞的構思十分精妙:作者不知春歸何處,一心要向別人請教;無人能知時,又向鳥兒請教。問人人無語,問鳥鳥百囀,似乎大有希望,然而詞人自己又無法理解,這比有問無答更可嘆。最後,鳥兒連「話」都不「說」,翻身飛走。這番妙趣橫生的抒寫中,作者的惜春之情躍然紙上,呼之欲出。

●水調歌頭 黃庭堅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枝上有黃鸝。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醉舞下山去,明月遂人歸。
黃庭堅詞作鑒賞:此詞為春行紀游之作,大約寫於作者貶謫時期。全詞情景交融,反映了詞人出世、入世交相沖撞的人生觀和孤芳自賞、不肯媚世以求榮的品格,體現了詞人超軼絕塵、游於物外的審美理想。
開頭一句,詞人採用比興手法,熱情贊美瑤草(仙草)象碧玉一般可愛,使詞作一開始就能給人一種美好的印象,激起人們的興味,把讀者不知不覺地引進作品的藝術境界中去。從第二句開始,則用倒敘的手法,逐層描寫神仙世界的美麗景象。
「春入武陵溪」,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這里,詞人巧妙地使用了陶淵明《桃花源記》的典故。陶淵明描寫這種子虛烏有的理想國度,表現他對現實社會的不滿。黃庭堅用這個典故,其用意不言自明。這三句寫詞人春天來到「桃花源」,那裡溪水淙淙,到處盛開著桃花,樹枝上的黃鸝不停地唱著婉轉悅耳的歌。
「我欲穿花尋路」三句,寫詞人想穿過桃花源的花叢,一直走向飄浮白雲的山頂,一吐胸中浩然之氣,化作虹霓。這里,詞人又進一步曲折含蓄地表現對現實的不滿,幻想能找到一個可以自由施展才能的理想世界。
然而「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兩句,曲折地表現他對紛亂人世的厭倦但又不甘心離去的矛盾。詞人採用比喻和象徵手法很富有令人咀嚼不盡的詩味。
「紅露濕人衣」一句,是從王維詩句「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山中》)脫化而來,黃庭堅把「空翠」換成「紅露」,化用前人詩句,天衣無縫,渾然一體。
下片繼寫作者孤芳自賞、不同凡俗的思想。詞人以豐富的想像,用「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彈瑤琴)」表現他的志行高潔、與眾不同。「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兩句,表面上是說李白不了,無人陪他飲酒,言外之意,是說他缺乏知音,感到異常寂寞。他不以今人為知音,反而以古人為知音,曲折地表達出他對現實的不滿。
「我為靈芝仙草」兩句,表白他到此探索的真意。「仙草」即開頭的「瑤草」,「朱唇丹臉」指第三句「溪上桃花」。蘇軾詠黃州定惠院海棠詩雲:「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花容美艷,大抵略同,故這里也可用以說桃花。這兩句是比喻和象徵的語言,用意如李白《擬古十二首》之四所謂「恥掇世上艷,所貴心之珍」。「長嘯亦何為」意謂不必去為得不到功名利祿而憂愁嘆息。
這首詞中的主人公形象,高華超逸而又不落塵俗,似非食人間煙火者。詞人以靜穆平和、俯仰自得而又頗具仙風道骨的風格,把自然界的溪山描寫得無一點塵俗氣,其實是要想像世界中構築一個自得其樂的世外境界,自己陶醉、流連於其中,並以此與充滿權詐機心的現實社會抗爭,忘卻塵世的紛紛擾擾。

●念奴嬌 黃庭堅
八月十七日,同諸生步自永安城樓,過張寬夫園待月。偶有名酒,因以金荷酌眾客。客有孫彥立,善吹笛。援筆作樂府長短句,文不加點。
斷虹霽雨,凈秋空,山染修眉新綠。桂影扶疏,誰便道,今夕清輝不足?萬里青天,姮娥何處,駕此一輪玉。寒光零亂,為誰偏照醽醁?年少從我追游,晚涼幽徑,繞張園森木。共倒金荷,家萬里,難得尊前相屬。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笛。孫郎微笑,坐來聲噴霜竹。
黃庭堅詞作鑒賞:此詞寫於作者於紹聖元年(1094)謫居地處西南的戎州(今四川宜賓)時。詞中以豪健的筆力,展示出作者面對人生磨難時曠達、倔強、偉岸的襟懷,表達了榮辱不縈於懷、浮沉不系於心的人生態度。整首詞筆墨酣暢淋漓,洋溢著豪邁樂觀的情緒。
開頭三句描寫開闊的遠景:雨後新晴,秋空如洗,彩虹掛天,青山如黛。詞人不說「秋空凈」,而曰「凈秋空」,筆勢飛動,寫出了煙消雲散、玉宇為之澄清的動態感。「山染修眉新綠」,寫遠山如美女的長眉,反用《西京雜記》卓文君「眉色如望遠山」的故典,已是極嫵媚之情態,而一個「染」字,更寫出了經雨水洗刷的青山鮮活的生命力。
接著寫賞月。此時的月亮是剛過中秋的八月十七的月亮,為了表現它清輝依然,詞人用主觀上的賞愛彌補自然的缺憾,突出欣賞自然美景的娛悅心情,他接連以三個帶有感情色彩的問句發問。三個問語如層波疊浪,極寫月色之美和自得其樂的騷人雅興。嫦娥駕駛玉輪是別開生面的奇想。歷來詩人筆下的嫦娥都是「姮娥孤棲」,「嫦娥倚泣」的形象,此處作者卻把她從寂寞清冷的月宮中走出來,並興高采烈地駕駛一輪玉盤,馳騁長空。舊典翻新,非大手筆不能為也。
此下轉而寫月下游園、歡飲和聽曲之樂。「年少從我追游,晚涼幽徑,繞張園森木」,用散文句法入詞,信筆揮灑,寫灑脫不羈的詞人,正帶著一群愉快的年輕人,張園密茂的樹林中徜徉。「共倒金荷,家萬里,難得尊前相屬」,離家萬里,難得有今宵開懷暢飲!
「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笛!」三句把詞人豪邁激越之情推向頂峰。這三句是此詞最精彩之處。《世說新語》記載東晉瘐亮武昌時,於氣佳景清之秋夜,登南樓游賞,瘐亮曰:「老子於此處興復不淺。」老子,猶老夫,語氣間隱然有一股豪氣。
作者說自己這一生走南闖北,偏是最愛聽那臨風吹奏的曲子。「最愛臨風笛」句,雄渾瀟灑,豪情滿懷,表現出詞人處逆境而不頹唐的樂觀心情。
最後一筆帶到那位善吹笛的孫彥立:「孫郎微笑,坐來聲噴霜竹。」孫郎感遇知音,噴發奇響,那悠揚的笛聲回響不絕。
此詞以驚創為奇,其神兀傲,其氣崎奇,玄思瑰句,排斥冥筌,自得意表,於壯闊的形象中勃發出一種傲岸不羈之氣。作者自詡本篇「或可繼東坡赤壁之歌」,確乎道出了此詞的風格所。詞人與蘇東坡一樣,飽經政治風雨的摧折,卻仍保持著那種倔強兀傲、曠達豪邁的個性,這一點,充分體現他的詩詞創作中。

●醉蓬萊 黃庭堅
對朝雲叆叇,暮雨霏微,亂峰相倚。 巫峽高唐,鎖楚宮朱翠。畫戟移春,靚妝迎馬,向一川都會。萬里投荒,一身弔影,成何歡意!盡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極神州,萬重煙水。
樽酒公堂,有中朝佳士。荔頰紅深,麝臍香滿,醉舞裀歌袂。杜宇聲聲,催人到曉,不如歸是。
黃庭堅詞作鑒賞:此詞當是作者赴黔途中經過夔州巫山縣時所作。詞通過樂與悲的多層次對比烘托,突現出他貶謫途中去國懷鄉的憂悶之情。詞的開頭以「對」字直領以下三句,描繪出一幅煙雨凄迷的峽江圖:有時雲蒸霞蔚,有時微雨蒙蒙,雲雨迷離之中,只見錯落攢立的群峰互相依傍。這里既是肖妙的寫景,又是貼切的用典,「朝雲」、「暮雨」鑲嵌於句中,化而不露,「亂峰」則指巫山群峰,其中神女峰尤為峭麗,相傳即為神女的化身。這樣便營造出一個惝恍迷離、凄清悠遠的境界。這種意境與他去國懷鄉的悵惘心情是十分協調的。如以「叆叇」狀雲,表現雲氣濃重,更有日色昏暗之意。又如以「亂」字表現群峰的攢擁交疊,暗示他遭貶後神亂意迷的心境。「巫峽高唐,鎖楚宮朱翠」,是由神話生發出來的聯想。「朱翠」指女子的朱顏翠發,代指美人。一個「鎖」字不也隱約透露出自嘆身世的感慨。這里感情的流露是含蓄深婉的,詞人只是創造一種情緒和氛圍,給人以感染。接著作者筆鋒一轉,描繪出一幅熱鬧的儀仗圖。春光明媚之中,官府的儀仗隊行進,盛妝艷服之人迎接著馬隊,迤邐向城中行去。「畫戟」是加上彩飾的戟,用於儀仗隊。「靚妝」,粉黛妝飾,這里大約指歌姬舞女之類。面對如此盛況,作者的內心卻是一片悲涼。「萬里投荒,一身弔影,成何歡意!」與開頭呼應,一腔憂悶噴涌而出。下片開頭四句承上片最後一層意思而加以生發。作者巧妙地越過眼前的情景,而設想貶謫之地的望鄉之苦,這是用未來的鄉愁反過來烘托現實的離情。去天尺五「極言黔南地勢之高,舊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諺語,此處借來形容山高摩天。盡管這樣的高處,但是眺望神州,還是隔著千山萬水。那鄉愁就象那萬重煙水,一直延伸到天地的盡頭,綿綿不絕。」神州「指中原,這里意同」神京「。古代的逐臣常通過回望京城來表達其哀怨之情。「樽酒」五句是一個大的轉折,展現了地方官為作者擺酒接風,歡宴公堂的熱烈景象。為了渲染歡快的氣氛,這里用了一些色彩富麗的詞,如用「荔頰紅深」形容美人容顏的嬌艷之色,用「麝臍香滿」描寫香氣的氤氳馥郁。輕歌曼舞,醉意朦朧,場面越是寫得熱烈,越能反襯出山谷心頭的悲涼孤寂。置身於高堂華宴,面對著主賓的觥籌交錯,作者獨品苦味,唯有那杜鵑「不如歸去」的聲聲啼鳴陪伴著他通宵達旦。這首詞上下兩片都分三個層次,先寫悲情,然後折入歡快場景的描寫,最後又轉入悲情的抒發,而上下兩片又寫法各異,不使雷同。為了構成鮮明的對比,寫悲與樂所用詞語的色彩反差也很大。寫悲情則樸素自然,近乎口語,以直抒胸臆。描樂景富麗濃郁,風華典雅,著力於鋪陳。正所謂「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王夫之《姜齋詩話》)。

●滿庭芳•茶 黃庭堅
北苑春風,方圭圓璧,萬里名動京關。 碎身粉骨、功合上凌煙。尊俎風流戰勝,降春睡、開拓愁邊。纖纖捧,研膏濺乳,金縷鷓鴣斑。相如雖病渴,一觴一詠,賓有群賢。為扶起燈前,醉玉頹山。搜攪胸中萬卷,還傾動、三峽詞源。歸來晚,文君未寢,相對小窗前。
黃庭堅詞作鑒賞: 此篇為詠茶詞。詞中以茶為中心,縱橫於名物之中,出入於典故之間,寫盡古今風流。詞的上片極言茶之風神,下片寫邀朋呼侶集茶盛會。「北苑春風,方圭圓璧,萬里名動京關」。詞先從茶的名貴說起,北苑建州,即今福建建甌,是貢茶的主要產地。由於是貢品,故采擇十分講究,據蔡襄《北苑焙新茶詩》序雲:「北苑(茶)發早而味尤佳,社(立春後第五個戊日為春社日)前十五日,即采其牙,日數千工,聚而造之,逼社(臨近社日)即入貢。」因此「春風」二字,即指社前之茶。如此講究產地節令,且「日費數千工」,製成的方圓茶餅,蔡絛《鐵圍山叢談》卷六且雲「歲但可十百餅」,故無怪要聲傳萬里名動汴京了。圭方璧圓,以喻茶餅形狀。「碎身粉骨」二句寫得刻至,以研磨製茶之法攀合將相報國之事,以貢茶之貴比之開業之功,著意聯想生發,避實就虛。接著寫茶之用,「尊俎風流戰勝」是「戰勝風流尊俎」的倒裝,意指茶能解酒驅睡、清神醒腦,排憂解愁。「戰勝」、「開邊」,字面切合凌煙功臣。以下說更有紅巾翠袖,纖纖玉指,研茶沏水,捧精美茶盞,侍奉身前,堪稱一時雅事。「鷓鴣斑」,以其紋色代指茶盞,極珍貴。好茶葉之外,還要有好水,好茶具,好的捧盞人,這才是品茶之道。下片寫邀朋呼侶集茶盛會。這里寫自己雅集品茶,卻翻出司馬相如的風流情事。茶可解渴,故以「相如病渴」引起。司馬相如「常有消渴疾」,見《史記》列傳。緊接著帶出他的宴賓豪興,又暗暗折入茶會行令的本題。「為扶起燈前」下四句,是承接字面,明寫司馬相如的酒興文才,實暗指茶客們酣飲集詩、比才斗學的雅興。「一觴一詠」兩句,用王羲之《蘭亭集序》之文典「醉玉頹山」,用《世說新語。容止》中嵇康之事典。「搜攪胸中萬卷」,用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還傾動三峽詞源」,用杜甫《醉歌行》「詞源倒流三峽水」。以上連用四個典故,真是「無一字無來處」。最後帶出卓文君,呼應相如,為他們的風流茶會作結,全詞亦至此歸結為一。這首詞雖題為詠茶,卻通篇不著一個茶字,翻轉於名物之中,出入於典故之間,不即不離,愈出愈奇。特別是用司馬相如集宴事綰合品茶盛會,專寫古今風流,可謂得詠物詞之神韻。

② 蘇軾生平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他的家庭富有文學傳統,祖父蘇序好讀書,善作詩。父親蘇洵是古文名家,曾對蘇軾和其弟蘇轍悉心指導。母親程氏有知識且深明大義,曾為幼年的蘇軾講述《後漢書•范滂傳》,以古代志士的事跡勉勵兒子砥礪名節。當蘇軾21歲出蜀進京時,他的學識修養已經相當成熟了。
蘇軾學識淵博,思想通達,在北宋三教合一的思想氛圍中如魚得水。蘇轍記述蘇軾的讀書過程是:「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既而讀《莊子》,喟然嘆息曰:『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 ……後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博辯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蘇軾不僅對儒、道、釋三種思想都欣然接受,而且認為它們本來就是相通的。他曾說「莊子蓋助孔子者」,莊子對孔學的態度是「陽擠而陰助之」(《莊子祠堂記》)。他又認為「儒釋不謀而同」、「相反而相為用」(《南華長老題名記》)。這種以儒學體系為根本而浸染釋、道的思想是蘇軾人生觀的哲學基礎。
蘇軾服膺儒家經世濟民的政治理想,他22歲中進士,26歲又中制科優入三等(宋代的最高等),入仕後奮厲有用世之志。他為人坦盪,講究風節,有志於改革朝政且勇於進言。由於注重政策的實際效果,他在王安石厲行新法時持反對態度,當司馬光廢除新法時又持不同意見,結果多次受到排斥打擊。他在外任時勤於政事,盡力為地方上多做實事。他先後在杭州、密州、徐州、湖州任地方官,滅蝗救災,抗洪築堤,政績卓著。甚至在貶到惠州後,他還捐助修橋二座。只要環境允許,蘇軾總是盡力有所作為。然而蘇軾一生仕途坎坷,屢遭貶謫,未能充分施展他的政治才幹。他44歲時遭遇「烏台詩案」,險遭不測。晚年更被一貶再貶,直到荒遠的海南,食芋飲水,與黎族人民一起過著艱苦的生活。蘇軾對苦難並非麻木不仁,對加諸其身的迫害也不是逆來順受,而是以一種全新的人生態度來對待接踵而至的不幸,把儒家固窮的堅毅精神、老莊輕視有限時空和物質環境的超越態度以及禪宗以平常心對待一切變故的觀念有機地結合起來,從而做到了蔑視丑惡,消解痛苦。這種執著於人生而又超然物外的生命範式蘊含著堅定、沉著、樂觀、曠達的精神,因而蘇軾在逆境中照樣能保持濃郁的生活情趣和旺盛的創作活力。
蘇軾平生受到兩次嚴重的政治迫害,第一次是45歲那年因「烏台詩案」而被貶至黃州,一住四年。第二次是在59歲時被貶往惠州,62歲時貶至儋州,到65歲才遇赦北歸,前後在貶所六年。蘇軾去世前自題畫像說:「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自題金山畫像》)就其政治事業而言,這話當然是自嘲。但對文學家的蘇軾來說,他的蓋世功業確實是在屢遭貶逐的逆境中建立的。雖說蘇軾早就名震文壇,貶至黃州後且因畏禍而不敢多寫詩文,但黃州時期仍是他創作中的一個高峰。散文如前、後《赤壁賦》,詩如《寒食雨二首》,詞如《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名篇都創作於此時。蘇軾被貶至惠州、儋州時,已是飽經憂患的垂暮之人,但創作激情仍未衰退,而且在藝術上進入了精深華妙的新境界。貶謫生涯使蘇軾更深刻地理解了社會和人生,也使他的創作更深刻地表現出內心的情感波瀾。在宋代就有人認為貶至海南並不是蘇軾的不幸,逆境是時代對這位文學天才的玉成。
自然與雄放 兼收並蓄的藝術氣魄 善於翻新出奇的議論文 敘事、抒情、說理三種功能的完美結合 辭賦和四六
蘇軾的文學思想是文、道並重。他推崇韓愈和歐陽修對古文的貢獻,認為韓愈「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潮州韓文公廟碑》),又認為歐陽修 「論大道似韓愈」、「記事似司馬遷」(《六一居士集敘》),都是兼從文、道兩方面著眼的。但是蘇軾的文道觀在北宋具有很大的獨特性。首先,蘇軾認為文章的藝術具有獨立的價值,如「精金美玉,市有定價」,文章並不僅僅是載道的工具,其自身的表現功能便是人類精神活動的一種高級形態:「物固有是理,患不知之,知之患不能達之於口與手。」(《答虔倅俞括》)其次,蘇軾心目中的 「道」不限於儒家之道,而是泛指事物的規律,例如「日與水居」的人「有得於水之道」(《日喻》)。所以蘇軾主張文章應像客觀世界一樣,文理自然,姿態橫生。他提倡藝術風格的多樣化和生動性,反對千篇一律的統一文風,認為那樣會造成文壇「彌望皆黃茅白葦」般的荒蕪。
正是在這種獨特的文學思想指導下,蘇軾的散文呈現出多姿多採的藝術風貌。他廣泛地從前代的作品中汲取藝術營養,其中最重要的淵源是孟子和戰國縱橫家的雄放氣勢、莊子的豐富聯想和自然恣肆的行文風格。蘇軾自謂:「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自評文》)他的自我評價與讀者的感受是相吻合的,蘇軾確實具有極高的表現力,在他筆下幾乎沒有不能表現的客觀事物或內心情思。蘇文的風格則隨著表現對象的不同而變化自如,像行雲流水一樣的自然、暢達。韓愈的古文依靠雄辯和布局、蓄勢等手段來取得氣勢的雄放,而蘇文卻依靠揮灑如意、思緒泉涌的方式達到了同樣的目的。蘇文氣勢雄放,語言卻平易自然,這正是宋文異於唐文的特徵之一。
蘇軾擅長寫議論文。他早年寫的史論有較濃的縱橫家習氣,有時故作驚人之論而不合義理,如《賈誼論》責備賈誼不知結交大臣以圖見信於朝廷,《范增論》提出范增應為義帝誅殺項羽。但也有許多獨到的見解,如《留侯論》謂圯上老人是秦時的隱君子,折辱張良是為了培育其堅忍之性;《平王論》批評周平王避寇遷都之失策,見解新穎而深刻,富有啟發性。這些史論在寫作上善於隨機生發,翻空出奇,表現出高度的論說技巧,成為當時士子參加科場考試的範文,所以流傳極廣。蘇軾早年的政論文也有類似的風格特點,但隨著閱歷的加深,縱橫家的習氣遂逐漸減弱,例如元佑以後所寫的一些奏議,內容上有的放矢,言詞則剴切沉著,接近於賈誼、陸贄的文風。
史論和政論雖然表現出蘇軾非凡的才華,但雜說、書札、序跋等議論文,更能體現蘇軾的文學成就。這些文章同樣善於翻新出奇,但形式更為活潑,議論更為生動,而且往往是夾敘夾議,兼帶抒情。它們以藝術感染力來加強邏輯說服力,所以比史論和政論更加具備美文的性質。例如《日喻》中的兩段比喻:
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盤。」扣盤而得其聲。他日聞鍾,以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龠,以為日也。日之與鍾、龠,亦遠矣,而眇者不知其異,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
南方多沒人,日與水居也,七歲而能涉,十歲而能浮,十五而能浮沒矣。夫沒者,豈苟然哉,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問於沒人,而求其所以沒,以其言試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沒者也。
此文論證了對事物的認識不能依賴片面的見聞,必須經過實踐才能掌握事物規律的道理,說理十分透闢,但它的說理是藉助生動的事例,或者說是通過形象來展現的,所以它給讀者的印象不但深刻,而且生動鮮明,既能使人得到知性的認識,又能帶來審美的愉悅。
又如《文與可畫篔簹谷偃竹記》,一方面記述文與可畫竹的情形,另一方面以充滿感情的筆觸回憶自己與文與可親密無間的交往,以及文與可死後自己的悲慨,具有濃郁的抒情意味。又從文與可的創作經驗中總結出藝術創作應胸有成竹的規律,也是夾敘夾議的範例。
蘇軾的敘事記游之文,敘事、抒情、議論三種功能更是結合得水乳交融。《石鍾山記》是一篇以論說為主的游記,它圍繞石鍾山得名的由來,根據實地考察的見聞,糾正了前人的說法,並引伸出對沒有「目見耳聞」的事物不能「臆斷其有無」的哲理,思路清晰,論證透闢。尤其可貴的是此文的議論是在情景交融的優美意境中逐步展開的,例如寫月夜泛舟察看山形的一段:
至暮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仞,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鍾鼓不絕,舟人大恐。
寥寥幾筆即畫出一個幽美而又陰森的境界,讀之恍如身臨其境,作者賞幽探險、務實求真的情懷也隨之展現無遺。而情景交融的描寫又是直接配合議論的,堪稱敘事、抒情、說理三種功能完美結合的典範。
由於蘇軾作文以「辭達」為准則,所以當行即行,當止就止,很少有蕪詞累句,這在他的筆記小品中表現得最為突出。如《記承天夜遊》: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全文僅八十餘字,但意境超然,韻味雋永,為宋代小品文中的妙品。
蘇軾的辭賦和四六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他的辭賦繼承了歐陽修的傳統,但更多地融入了古文的疏宕蕭散之氣,吸收了詩歌的抒情意味,從而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創作了《赤壁賦》和《後赤壁賦》這樣的名篇。《赤壁賦》沿用賦體主客問答、抑客伸主的傳統格局,抒寫了自己的人生哲學,同時也描寫了長江月夜的幽美景色。全文駢散並用,情景兼備,堪稱優美的散文詩。如寫景的一段: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憑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幽美、澄澈的景色與輕松愉悅的心情構成開闊明朗的藝術境界,而那種渺茫茫、若有若無的虛幻感覺,又直接為後文寫超然物外的人生哲理作了鋪墊,體現出作者高超的表達能力和語言技巧。
蘇軾甚至在四六中也同樣體現出行雲流水的風格,他在翰林院任職時所擬的制誥曲贍高華,渾厚雄大,為台閣文字中所罕見。他遭受貶謫後寫的表啟更是真切感人,是四六體中難得的性情之作。如《謝量移汝州表》:
隻影自憐,命寄江湖之上;驚魂未定,林游縲紲之中。憔悴非人,章狂失志。妻孥之所竊笑,親友至於絕交。疾病連年,人皆相傳為已死;飢寒並日,臣亦自厭其餘生。
蘇軾的散文在宋代與歐陽修、王安石齊名,但如果單從文學的角度來看,則蘇文無疑是宋文中成就最高的一家。
對社會的干預和對人生的思考 樂觀曠達的精神 對藝術技巧的嫻熟運用和超越 有必達之隱而無難顯之情剛柔相濟的藝術風格 宋詩最高成就的代表
蘇軾秉性正直,為人坦率,曾自稱:「言發於心而沖於口,吐之則逆人,茹之則逆余。以為寧逆人也,故卒吐之。」(《思堂記》)所以蘇軾對社會現實的看法和對人生的思考都毫無掩飾地表現在其文學作品中,其中又以詩歌最為淋漓酣暢。在二千七百多首蘇詩中,干預社會現實和思考人生的題材十分突出。
蘇軾對社會現實中種種不合理的現象抱著「一肚皮不入時宜」的態度,始終把批判現實作為詩歌的重要主題。他在許多州郡做過地方官,了解民情,常把耳聞目見的民間疾苦寫進詩中,如寫北方遭受蝗旱之災的農民:「三年東方旱,逃戶連欹棟。老農釋耒嘆,淚入飢腸痛。」(《除夜大雪留濰州元日早晴遂雪復作》)又寫南方水災侵襲下的百姓:「哀哉吳越人,久為江湖吞。官自倒帑廩,飽不及黎元。」(《送黃師是赴兩浙憲》)當時賦稅沉重,谷賤傷農,對外歲幣的負擔也都壓在農民身上,他們千辛萬苦收獲了糧食,也難以對付官府的征斂:「官今要錢不要米,西北萬里招羌兒。龔黃滿朝人更苦,不如卻作河伯婦!」(《吳中田婦嘆》)
更可貴的是,蘇軾對社會的批判並未局限於新政,也未局限於眼前,他對封建社會中由來已久的弊政、陋習進行抨擊,體現出更深沉的批判意識。如晚年所作的《荔支嘆》:
十里一置飛塵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顛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龍眼來。飛車跨山鶻橫海,風枝露葉如新采。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永元荔支來交州,天寶歲貢取之涪。至今欲食林甫肉,無人舉觴酹伯游。我願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雨順風調百穀登,民不飢寒為上瑞。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籠加。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豈此物?致養口體何陋耶!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 [NextPage]
從唐代的進貢荔枝寫到宋代的貢茶獻花,對官吏的媚上取寵、宮廷的窮奢極欲予以尖銳的譏刺。蘇軾在屢遭貶謫的晚年仍然如此敢怒敢罵,可見他的批判精神是何等執著!
蘇軾一生宦海浮沉,奔走四方,生活閱歷極為豐富。他善於從人生遭遇中總結經驗,也善於從客觀事物中見出規律。在他眼中,極平常的生活內容和自然景物都蘊含著深刻的道理,如《題西林壁》和《和子由澠池懷舊》兩詩: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璧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騫驢嘶。
在這些詩中,自然現象已上升為哲理,人生的感受也已轉化為理性的反思。尤為難能可貴的是,詩中的哲理是通過生動、鮮明的藝術意象自然而然地表達出來,而不是經過邏輯推導或議論分析所得。這樣的詩歌既優美動人,又饒有趣味,是名副其實的理趣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和「雪泥鴻爪」一問世即流行為成語,說明蘇軾的理趣詩受到普遍喜愛。蘇詩中類似的作品還有很多,如《泗州僧伽塔》、《飲湖上初晴後雨》、《慈湖夾阻風》等。蘇軾極具靈心慧眼,所以到處都能發現妙理新意。
深刻的人生思考使蘇軾對沉浮榮辱持有冷靜、曠達的態度,這在蘇詩中有充分的體現。蘇軾在逆境中的詩篇當然含有痛苦、憤懣、消沉的一面,如在黃州作的《寒食雨二首》,寫「空皰煮寒菜,破灶燒濕葦」的生活困境和「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的心態,語極沉痛。但蘇軾更多的詩則表現了對苦難的傲視和對痛苦的超越。黃州這座山環水繞的荒城在他筆下是「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初到黃州》),多石崎嶇的坡路則被寫成「莫嫌犖確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東坡》)。嶺南荒遠,古人莫不視為畏途。韓愈貶潮州,柳宗元貶柳州,作詩多為凄苦之音。然而當蘇軾被貶至惠州時,卻作詩說:「日啖荔支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食荔支二首》之二)及貶儋州,又說:「他年誰作輿地誌,海南萬里真吾鄉。」(《吾謫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聞其尚在藤也,旦夕當追及。作此詩示之》)這種樂觀曠達的核心是堅毅的人生信念和不向厄運屈服的斗爭精神,所以蘇軾在逆境中的詩作依然是筆勢飛騰,辭采壯麗,並無衰疲頹唐之病,如《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這是蘇軾從儋州遇赦北歸時所作,流露出戰勝黑暗的自豪心情和寵辱不驚的闊懷,氣勢雄放。
蘇軾學博才高,對詩歌藝術技巧的掌握達到了得心應手的純熟境界,並以翻新出奇的精神對待藝術規范,縱意所如,觸手成春。蘇詩中的比喻生動新奇,層出不窮,例如「春畦雨過羅紈膩」(《南園》)、「相排競進頭如黿」(《王維吳道子畫》)、「欲知垂盡歲,有似赴壑蛇。修鱗半已沒,去意誰能遮」(《守歲》),都膾炙人口。又如《百步洪》中連用七喻描摹奔水:「有如兔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斷弦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真正做到了妙喻連生。蘇軾讀書破萬卷,用典時信手拈來,左右逢源。因用典過多,他有時也遭致後人的批評,但在多數情況下,蘇詩的用典穩妥精當,且渾然天成,達到了如水中著鹽的妙境。例如他作詩安慰落第的李廌說:「平生謾說古戰場,過眼終迷日五色。」 就堪稱用典精妙的範例。蘇詩中的對仗則既精工又活潑流動,構思打破常規。例如:「山憶喜歡勞遠夢,地名惶恐泣孤臣」(《八月七日初入贛過惶恐灘》), 「三過門間老病死,一彈指頃去來今」(《過永樂文長老已卒》),對法生新,不落俗套。正因為蘇軾對比喻、用典、對仗等技巧的掌握已臻化境,所以他能夠超越技巧,作詩揮灑如意,絲毫看不出鍛煉之痕。如《出潁口初見淮山是日至壽州》:
我行日夜向江海,楓葉蘆花秋興長。長淮忽迷天遠近,青山久與船低昂。壽州已見白石塔,短棹未轉黃茅岡。波平風軟望不到,故人久立煙蒼茫。
看似平淡實則奇警,看似鬆散實則精練,詩中幾乎不復可睹具體的技巧,因為它的藝術追求是從整體上著眼的。
清人趙翼評蘇詩說:「天生健筆一枝,爽如哀梨,快如並剪,有必達之隱,無難顯之情,此所以繼李、杜後為一大家也。」(《甌北詩話》)的確,蘇詩的表現能力是驚人的,在蘇軾筆下幾首沒有不能入詩的題材。臨流照影,汲水煎茶,都是極其平常之事,但蘇軾寫成「忽然生鱗甲,亂我須與眉。散為百東坡,頃刻復在茲」(《泛潁》);「大瓢貯月歸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汲江煎茶》),就格外生動有趣。又如他只用「三尺長脛閣瘦軀」一句,便活畫出病鶴無精打採的清癯之態。他敘寫「惠州有潭,潭有潛蛟……虎飲水其上,蛟尾而食之,俄而浮骨水上」的傳說,也只用「潛鱗有飢蛟,掉尾取渴虎」十字即寫盡其情狀。即使是十分難於處理的題材,在蘇軾筆下往往能化難為易,舉重若輕。比如《續麗人行》詠唐代畫家周昉的一幅「背面欠伸內人」,對一個背面的美人如何描寫?蘇軾先從虛處落筆,推想畫中人之美貌:「若教回首卻嫣然」,再把此美人想像為杜甫當年在曲江頭遠遠望見的一個背影,最後又以民間夫妻相敬如賓的故事作為反襯,慨嘆美人深閉宮內的不幸。想落天外,卻又非常切題,顯示出駕馭題材的非凡能力。
就像其文論一樣,蘇軾對詩歌風格也主張兼收並蓄。他曾模仿過陶淵明、李白、杜甫、韓愈、孟郊乃至同時詩友黃庭堅的詩風,無不維妙維肖。「短長肥瘦各有志,玉環飛燕誰敢僧」(《孫莘老求墨妙亭詩》)的多元化審美情趣使他能欣賞各種不同的風格傾向。蘇軾尤其重視兩種互相對立的風格的融合,所以在評論他人詩文時提出了「清遠雄麗」、「清雄絕俗」的術語。蘇軾在創作中十分注意使陽剛之美與陰柔之美互相滲透,互相調節。毫無疑問,蘇詩的主導風格是雄放,有些作品甚至有粗豪而缺少餘蘊的缺點。然而蘇詩中許多佳作已經做到了剛柔相濟,從而呈現出「清雄」的風格,例如《游金山寺》:
我家江水初發源,宦遊直送江入海。聞道潮頭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盤陀,古來出沒隨濤波。試登絕頂望鄉國,江南江北青山多。羈愁畏晚尋歸楫,山僧苦留看落日。微風萬頃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悵然歸卧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
描寫細致,層次分明,但又筆勢騫騰,興象超妙。惆悵的心情與瀟灑的風度融於一體,且流露出豪邁之氣,典型地體現出蘇詩的風格特徵。
以「元佑」詩壇為代表的北宋後期是宋詩的鼎盛時期,王安石、蘇軾、黃庭堅、陳師道等人的創作將宋詩藝術推向了高峰。就風格個性的突出、鮮明而言,王、黃、陳三家也許比蘇軾詩更引人注目。然而論創作成就,則蘇軾無疑是北宋詩壇上第一大家。在題材的廣泛、形式的多樣和情思內蘊的深厚這幾個維度上,蘇詩都是出類拔萃的。更重要的是,蘇軾具有較強的藝術兼容性,他在理論上和創作中都不把某一種風格推到定於一尊的地位。這樣,蘇軾雖然在創造宋詩生新面貌的過程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但他基本上避免了宋詩尖新生硬和枯躁乏味這兩個主要缺點。所以蘇軾在總體成就上實現了對同時代詩人的超越,成為最受後代廣大讀者歡迎的宋代詩人。
詩詞一體的詞學觀 對詞境的開拓 以詩為詞的手法 蘇詞風格的多樣性
蘇詩在詞的創作上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就一種文體自身的發展而言,蘇詞的歷史性貢獻又超過了蘇文和蘇詩。蘇軾繼柳永之後,對詞體進行了全面的改革,最終突破了詞為「艷科」的傳統格局,提高了詞的文學地位,使詞從音樂的附屬品轉變為一種獨立的抒情詩體,從根本上改變了詞史的發展方向。
蘇軾對詞的變革,基於他詩詞一體的詞學觀念和「自成一家」的創作主張。
自晚唐五代以來,詞一直被視為「小道」。詩人墨客只是以寫詩的餘力和游戲態度來填詞,寫成之後「隨亦自掃其跡,曰謔浪遊戲而已」(胡寅《酒邊集序》,見向子諲《酒邊集》卷首)。詞在宋初文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方之曲藝,猶不逮焉」(同上),不能與「載道」、「言志」的詩歌等量齊觀。雖然柳永一生專力寫詞,推進了詞體的發展,但他未能提高詞的文學地位。這個任務有待於蘇軾來完成。
蘇軾首先在理論上破除了詩尊詞卑的觀念。他認為詩詞同源,本屬一體,詞 「為詩之苗裔」,詩與詞雖有外在形式上的差別,但它們的藝術本質和表現功能應是一致的。因此他常常將詩與詞相提並論,說柳永《八聲甘州》中的名句: 「此語於詩句不減唐人高處」(見趙令畦《侯鯖錄》卷七),稱道蔡景繁的「新詞,此古人長短句詩也」(《與蔡景繁書》)。由於他從文體觀念上將詞提高到與詩同等的地位,這就為詞向詩風靠攏、實現詞與詩的相互溝通滲透提供了理論依據。
為了使詞的美學品位真正能與詩並駕齊驅,蘇軾還提出了詞須「自是一家」 的創作主張。他在《與鮮於子駿》中說:「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頗為壯觀也。」此處的「自是一家」之說,是針對不同於柳永詞的「風味」而提出的,其內涵包括:追求壯美的風格和闊大的意境,詞品應與人品相一致,作詞應像寫詩一樣,抒發自我的真實性情和獨特的人生感受。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其文如其為人」(《答張文潛縣丞書》),在詞的創作上自成一家。蘇軾一向以文章氣節並重,在文學上則反對步人後塵,因而他不滿意秦觀「學柳七作詞」而缺乏「氣格」。
擴大詞的表現功能,開拓詞境,是蘇軾改革詞體的主要方向。他將傳統的表現女性化的柔情之詞為擴展為表現男性化的豪情之詞,將傳統上只表現愛情之詞擴展為表現性情之詞,使詞像詩一樣可以充分表現作者的性情懷抱和人格個性。宋楊湜《古今詞話》即說蘇軾「凡賦詩綴,必寫其所懷」,金人元好問更認為東坡詞是「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新軒樂府引》)。例如他在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寫的《沁園春•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摛錦,朝露漙漙。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游卒歲,且斗尊前。
既表現了他「致君堯舜」的人生理想和少年時代意氣風發、豪邁自信的精神風貌,也流露出中年經歷仕途挫折之後復雜的人生感慨。稍後在密州寫的《江神子•密州出獵》,則表現了他希望馳騁疆場、以身許國的豪情壯志: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現實中的「射虎」太守和理想中「挽雕弓」、「射天狼」的壯士形象,繼范仲淹《漁家傲》詞後進一步改變了以紅粉佳人、綺筳公子為主要抒情主人公的詞壇格局。蘇軾讓充滿進取精神、胸懷遠大理想、富有激情和生命力的仁人志士昂首走入詞世界,改變了詞作原有的柔軟情調,開啟了南宋辛派詞人的先河。
與蘇詩一樣,蘇詞中也常常表現對人生的思考。蘇軾在徐州時就感悟到「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永遇樂》「明月如霜」)。「烏台詩案」 以後,人生命運的倏然變化使他更加真切而深刻地體會到人生的艱難和命運的變幻。他不止一次地浩嘆「人生如夢」(《念奴嬌•赤壁懷古》)、「笑勞生一夢」 (《醉蓬萊》)、「萬事到頭都是夢」(《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 「世事一場大夢」(《西江月》)。所謂「人生如夢」,既指人生的有限短暫和命運的虛幻易變,也指命運如夢般地難以自我把握,即《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醉)詞所說的「長恨此身非我有」。這種對人生命運的理性思考,增強了詞境的哲理意蘊。
蘇軾雖然深切地感到人生如夢,但並未因此而否定人生,而是力求自我超脫,始終保持著頑強樂觀的信念和超然自適的人生態度: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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